著名财经评论员吴伯凡：公民型企业不再是道德要求 而是底线标准
2019-05-13 15:57:45来源：腾讯科技编辑：鹿鸣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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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著名财经评论员吴伯凡：公民型企业不再是道德要求 而是底线标准
5月11日，腾讯新闻发起的“中国益公司”愿景演讲在北京举行，著名企业家及公益人士就“创变：商业思维再造”主题展开讨论。著名学者、商业思想家吴伯凡发表主题为“以资产管理看待社会责任”的主旨演讲。吴伯凡描述了人类社会关系的三种契约类型，指出******、道德、法律这三种维系社会关系的契约差别。
吴伯凡认为，当代社会的企业，已经越来越成为契约之网上的经营个体。企业的每一个行为、你的每一个经营的踪迹，都正在存入到账本体系里。以下是吴伯凡演讲的全文，全文一共5500字，需要阅读8分钟。
以下是吴伯凡演讲的金句：
1、所有动物的生命程序都是大自然编写好的，它们的生命历程是预知程序的展开过程。人不能够被这个结果限制住，总要想出一个办法来超越死亡。所以我们就编制了很多意义之网，让自己挂在那个网上。
2、你在这个社会的价值大小，相当程度取决于你的人缘、人脉。人缘和人脉本质上就是一种道德契约关系。你必须要编制一个契约之网。这个契约之网不会对你的行为提出奖赏或惩罚，但它是积累性、长期结算的。
3、当一个人的身份不可识别，逃逸成本低，踪迹不容易追溯的时候，他的做恶代价就会变得非常低。今天所谓数字化的过程，就是将我们所有的行为踪迹，存入到一个随时随刻都在记录、存储、计算的账本体系里。这个账本越来越复杂，越来越 ，流民正在消亡。
以下是吴伯凡演讲的正文：
“人类悬挂于契约网之中”
今天我的分享内容题目是“以资产管理看待社会责任”，看起来有点晦涩。“以资产管理看待社会责任”，其实是套用阿马蒂亚·森那本很有名的书《以自由看待发展》，那本书的标题可以译为“发展即自由”。套用在这里，也可以说是“社会责任即资产管理”。
什么是好公司、坏公司，以及好的赚钱公司、如何成为好公司，这中间存在种种矛盾、悖论。如何用创新性的手段解决这个悖论？我想把背后的逻辑、机理跟大家分享一下。
很多学过社会学的人都听说过这句话，“人是悬挂在由他自己所编制的意义之网上的动物”，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所有动物的生命程序，都是大自然编写好的，不管狮子、老虎还是大马哈鱼，它们的生命历程是预知程序的展开过程。在生命的末端，不管人还是动物，在方程式等号的右边，其实都是零。生命归于虚无。
但人不能够被这个结果限制住，总要想出一个办法来超越这个零、超越死亡。所以，我们就编制了很多意义之网，让自己挂在那个网上——不管是光宗耀祖、衣锦还乡，还是进天堂等等，都是自己编出来的意义之网。反过来，我们再被这个意义之网所支配、所牵引。
吴伯凡在“愿景演讲”的现场
我把这句话改动一下，“人是悬挂在由他自己所编制的契约之网上的动物”，其实意义是一样的。不管动物也好，还是人也好，背后都有一个类似契约、合约的东西。如果饿了不吃就会难受，所以你去找食物；找到食物吃了，你就满足了。这背后人的行为、动物行为都是一个契约行为，只不过人的契约范围非常广泛。
大致说来，人的所有行为是一切激越的总和，不管你是过比较低端的生活还是高端的生活，都是一系列契约把你束缚住。另一方面，这些契约驱使你完成一系列动作，从事一系列游戏。
我们做一个大致分类，人类的契约分三个类型：第一个是超越人想象出来的一种力量契约，一种是强制性的人与人之间的契约，二者之间还有另一种契约：******、道德、法律。
人类社会的三种契约类型
现代社会很多传统******都趋于消亡，但又出现了很多代偿性******，比如足球或者各种各样的明星崇拜。这些代偿性******，都是通过个人的投入、风险、融入而获得某种想象的回报。
传统******里头，这种回报是一种黑箱式契约，你不知道他是怎么在运行这个契约、在执行这个契约。但是你只要给出一个行为，你给出一份投入，在那一端会给出一种可能的回报。中间的过程你不知道。所有的******都有这样一个特征：投入和回报。
这样的特征，就是佛教的因果报应，好因好果、恶因恶果。基督教就更明显了：基督教把经典就叫做约，就是一个契约。犹太人最初的《圣经》叫就约——后来从犹太教分离出来的教派逐渐成长成为一种超越民族的******，也就是基督教，这个经典他们叫做新约。
这种契约，说白了都是你给出什么样的投入，超越我们之上的实体就会给出什么样的回报。所有******都是这样一个契约体系——今天我们不大相信这些东西，但是我们会看到，生活中还有很多代偿性行为。
这个看似虚无缥渺，但又很有魅力的契约关系之外，有一种非常显性，具有强制性，立即就能看到效果的非黑箱性契约机制，那就是法律。法律是带有相当强制的性质，在很大程度上是你一出生就可能被迫接受了一种契约关系。
强制性的显性契约与想象、虚构、隐性的契约之间，有一个广阔的中间地带，这个地带就叫做道德。道德具有法律的某些特点，又不具有强制性。它具有******的某些特点，但是又是非常现实的一种关系。所以它是一种既显又隐的关系。
这是我们经常要面对的，但又是非常模糊的契约关系，我们今天的企业和个人，越来越被一种无形、软性，但是又好像无所不在的契约关系所覆盖。
道德跟******不一样，跟法律也不一样，它一个非常重要的特点是具有“账户特性”。账户的三个特性我们知道，第一是累积性，你开一个账户后，你的行为、踪迹一直被记录在这个账户里面的，不是一次性的。
第二是具有模糊性。在你从事各种行为的时候，道德并不像法律给你明确性的指示，这是可以做的，这是不可以做的。道德给予人相当大的选择空间，有相当大模糊性。
还有一点：它是长期结算的，不像佛教说的现世报，甚至当时你在干一件坏事的时候天打五雷轰，一个响霹雳下来，不是这样的。它是累积性、长期结算式的契约，这就是账户特性。
传统与现代社会：契约关系在转换
陈志武先生讲过儒家金融，他认为儒家社区就是一个人类最早的社区。在这个社区里你看不见金融机构，但金融行为一直在发生。
孩子要结婚，会有很多人来给你送礼。你要盖房子了，很多人来给你送礼，这个礼物不是白给你的，其实是一种融资、一种借贷行为。你每一次收到的礼金，都有一本账记在那儿。你儿子结婚的时候别人来了，别人的儿子结婚你不去，就会破坏这个非成文，但非常刚性的契约——你就可能有被逐出这个社区的危险。
传统的儒家社区包含着我们前面说的三种契约类型：第一是******，第二是法律，第三是道德。宗法之宗就是******，合法性来源是对于祖宗的存在，一切审判、执行案例，都必须在祖宗牌位面前来审判和处理，所以这带有一种******色彩。与此同时，它也是法律，是一种道德约束。我们在很多电影、小说里都看到宗法社会的法律特点，甚至可以执行死刑，比如说沉塘。
如果我们用今天的区块链技术来看，会发现这是一个最古老的区块链技术。每一次行为都会进入到大家共享的账本当中，尽管这个账本好像不成文，都存储在每个人的头脑中，而且是多节点的，你不能随便更改。
一旦你做出一个行为，所有社群，所有共同体的人都已经把这些事情记录。你想去更改，想去消除痕迹，那是非常难的一件事情。区块链之所以成为可以信赖的信用技术，就在于更改很难。在传统宗法社会里面，你能看到的就是原始的区块链。
传统社会也可以叫熟人社会，每个人之间彼此了解，逃逸成本非常高。进入现代社会以后，小圈子的熟人社会迅速被陌生人社会所替代。在陌生人社会，看上去是逃逸成本越来越低，彼此之间每天见面的人你都不知道他是谁，他也不知道你是谁。
你跟邻居之间，物理距离不到一米的地方住了十年，他都不知道你姓什么，你叫什么。我们现在社会就好像突然一下子进入到一个陌生人社会，很难形成一个大家都认可的账本体系。
现代社会中，******的力量越来越式微，越来越不能成为可靠的契约来约束人的行为、激励人的行为。进入陌生人社会，我们身份被识别的难度越来越大，逃逸成本越来越低，很多人开始不再受到道德的约束。最后你会发现，只剩下一个东西在支撑一个社会，那就是法律。
事实上是这样吗？其实不是这样的。******在衰微，今天的道德也不像传统社会那么浓烈，但是这两个因素仍然在起作用，有时候发挥的作用大到我们无法想象。
我们经常会看到，一些人受过严格的现代科技文明教育，但他会去信仰一种他按理说不该相信的东西。没有风险的地方就没有******。只要有风险，很多人就会与想象中的实体建立某种契约关。商业社会中，很多人都在戴佛珠——这种某种代偿性的契约。
除了遵纪守法之外，你在这个社会的价值大小，相当程度取决于你的人缘、人脉。人缘和人脉本质上就是一种道德契约关系。你必须要编制一个契约之网。这个契约之网不会对你的行为提出奖赏或惩罚，但它是积累性、长期结算的。时间越长，就会给你相应的回报。这个回报可能是正向的，也可能负向。
有人说，我不讲这些东西，我只相信拿到手里头的钱，我不相信******，我做到最低限度的做一个守法的公民，我没必要再想其他的契约关系尽量少跟人打交道。现代社会的“宅”，其实就是有些人尽可能地精简自己的契约关系。
这样可以做到吗？这样风险更小吗？其实也未必。你手里头用的货币其实就是一种契约，这个契约是由一个信用机构背书，你持有这样一个符号，这样一个凭证，对方就可以给你相应的支出、变现。你之所以把一张纸，实际价值只有几美分的纸给出去，他给你一百美元的商品，原因很简单，不是这张纸本身值多少钱，而是这张纸所代表的一个契约。
别人之所以愿意为这张纸给你那么多你想要的产品和服务，原因是因为他拿的这张契约同样也可以跟别人完成一种交易，所以货币的本质其实就是契约。
说到货币，我们就会想到这些年非常流行的词，叫社交货币。
社交货币通常是指用以标识自己身份的，比如说用的车、穿的衣服、戴的首饰，这些东西本质上是一种货币，让你进入某个圈层。你没有这些东西，没有一个包，没有一块表，就可能进入不了一个圈层，所以这个东西就是一个货币，我们通常把这些东西叫社交货币。
在智能时代，我们看到越来越多货币支付、交易行为都变成账本的行为。付账的时候，我们不必要把一个具体的货币给对方，只需要通过跟对方形成一种协议，把你在云端的账本改一下，所以现在货币越来越变成了更改账本，我们的行为越来越成为众多账本里头记载的一个痕迹。
这种账本体系越来越强化，越来越详细，越来越无所不在。我们今天的所谓数字化的过程，其实就是将我们所有的行为踪迹，都越来越存入到一个我们控制不了的随时随刻都在记录、存储、计算、分析行为的一个契约之网当中。
古代社会有一个词叫流民，流民的坏处就在于身份很难识别，逃逸成本很低，行为踪迹不可记录的。一个人的身份不可识别，逃逸成本低，踪迹不容易追溯的时候，他的做恶的代价就会变得非常低。所以流民一直被认为是非常具有危害性的一群人。原因很简单，他没有账本，没办法追溯，他没办法进入到一个我们在熟人社会里形成的区块链的账本。
在今天数字化时代，我们的账本体系越来越复杂，越来越 。我们被迫进入一个无所不在的日益发达契约之网当中，这就意味着流民消亡。
企业位于契约网中心，责任即是资产
我们前面讲的很多好像跟商业社会没有什么关系，而我想要真正要跟大家分享的其实就是企业的身份变了，流民型企业正在消亡，公民型企业不再是一种道德要求，是一种底线的生存标准。
古代讲债务和责任非常透彻，在《道德经》第79章里讲，你借债的时候主权人拿契约版的右边，债务人拿的是左边，当左和右契合到一起的时候叫契合，当左、右契合在一起的时候，才是完整的契约。左契就是拥有债权，但是不去追讨债务、追责，那你就是圣人。在传统社会，所谓的债其实就是责，责就是债。
今天的企业处在什么样的经营环境当中呢？跟人一样，企业越来越成为悬挂在日益发达的契约之网上的经营个体，企业的资产负债表远不仅仅是你的财务部门所记录的那一块，你的每一个行为、你的每一个经营的踪迹都正在存入到这个账本体系当中。
这个账本体系的背后有一个类似于区块链所讲的智能合约，就是在不需要第三方的情况下会自动完成交易，或者完成奖惩。
今天的企业面对的一个新的商业现实，同时也是新的社会现实。我们以前经常讲的企业责任和企业商业动机之间，常有的矛盾逐渐在消失。商机之所在，可能就是责任之所系。责任再把它拆开来看，其实就是一个反应能力，什么叫反应能力？就是既是对责任的反应、对责任的感知，又是对商机的感应、商业的感知。
现在，世界上的很多国家的首富并不是做特别高端的为有钱人提供服务和产品的哪些人，反而是提供低端产品的，为穷人提供产品和服务的一些人。
日本的首富不是生产汽车的，也不是生产电器的，而是生产廉价衣服优衣库的老板。西班牙的首富同样如此，Zara的老板。德国的首富是一个开连锁便利店的老板。通常我们过去叫做金字塔底层的淘金，其实就是一种将责任与商机结合在一起的商业行为，也是一种社会行为，所以责任和反应能力今天变成合一的东西了。
责任管理其实就是资产管理。你今天面对的账本是一个向传统******给我们描绘的那种无所在，又无所不在，悄悄记录着你的行为，悄悄执行着奖惩的那样一种力量，抬头三尺你不看，他存在着的那样一种力量。今天要管理你的资产，就必须要管理你的责任。
传统上我们经常说，做一家好公司、一家善良的公司，跟“做好公司”是有矛盾的。“做好公司”就是为股东创造价值，利润要高，竞争力要强，经营的实际能够做到尽可能的长。过去二者常常是对立的，过去做好事的逻辑在今天不是这样的，正如我们前面说的责任即反应能力。
“做好”公司、做“好公司”，通过做一家好公司来做好公司，这是今天在微软、谷歌已经看到的事实，谷歌从不做恶的底线，正在变成一家尽可能行善的一家公司。微软的刷新，就是很大程度上把原来傲慢的、冷漠的产品，变成具有同理心的公司。微软已经从一个被很多人认为是没落的公司，恢复到曾经有的辉煌，成了市值最高的科技公司。
从微软、谷歌和更多的企业的经营实践，我们越来越能看到一个事实，“做好”公司，是可以成为做“好公司”充分的而且是必要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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